一日の遠方

從梅子綠手中接下回憶文的棒子，腦袋一片空白……….有點惶恐也有點怯場，當年的我，也曾接受過像梅子綠這樣熱心又熱情的愛心媽媽幫助，才能順利完成學業呢!!

謝謝昀、梅子綠、花媽傳給我的鼓勵，故事有點長，請多包容，文筆不佳，也請海涵。

去年蘋果日報的主編曾在專欄上報導過這段故事，就把當時我寫給報社的稿子稍做整理，在這邊和大家分享囉!!

這是宮崎駿的吉卜力工作室早期作品「兒時的點點滴滴」，女主角長大後返鄉渡假，站在長巷口，回憶自己小時候生活過的一景一物，很像此刻我的心情，主題曲「愛是花，你是種子」也很好聽喔!!

12歲之前的人生，其實很平凡，加上照片都在娘家，回憶就從12歲那一年開始說起吧!! 

那年夏末的晚上，爸在自家餐廳打烊後突然昏倒，一時之間，全家慌亂的不知該如何是好，幸好熱心的鄰居幫我們打了119，就這樣~深夜裡搭著一路狂飆的救護車，就近先送爸到台北長庚的急診室。

第二天清晨，醫生評估後，建議轉到林口長庚再做深度治療，昏迷了一個多月，就在病況較穩定，準備開刀的前一晚，家屬休息室突然鈴聲大作，媽急忙抓著我們衝到加護病房，只見護士們慌亂中，正在搶救帶著氧氣罩的爸爸，霎那間我們姊弟三人，撲倒在地跪在病床前嚎啕大哭。

爸住院的那段期間，我常坐在林口長庚的湖畔發呆，茫茫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人生。

那一年，我剛升國一，最小的弟弟剛滿6歲。

天還沒亮，爸等不到主治醫師趕來，心跳呼吸就嘎然終止，看著監視器上那條線，從山峰慢慢變成了平地，這一條線，也把我們的人生，從此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。 

爸走後，欠下了龐大的醫療費用，長庚社會科讓我們選擇「分期繳款」或是「捐贈大體」........

媽咬牙把餐廳頂讓了出去，變賣了所有能賣的東西。

繳清醫療費用，辦完爸的喪禮之後，我們母子四人，身上已經一無所有。

當時有位餐廳常客，服務於台北市社會局，眼見我們即將露宿街頭，好心幫忙申請了福德平民住宅，幾天後，我們順利搬進了一個不到八坪大的房間。

豪宅區裡的都市黑瘤

熱鬧繁華的台北市信義區，很難想像距離101大樓不到幾百公尺遠的精華地段上，竟然排列著好幾棟整齊如軍舍一般的三層樓房，這裡就是媒體眼中的都市黑瘤「台北市信義區福德里平民住宅」。

低矮的建物矗立在街邊，面對著馬路右邊櫛比鱗次的住宅大樓，前方不遠就是馳名台灣政壇的慈惠堂，往前走到大道路口，橫向就是當年有錢人置產首選的忠孝東路，矗立的豪宅商辦和低矮濕臭的貧民窟，都位在同一條街上，只是街頭和街尾，分別上演著衣食無虞和捉襟見肘二種天地般的人生。

嫁給本省人會比較好命嗎?

住在這裡大部份都是老榮民或身障者，我們一家人，在平宅裡顯得份外特別，小弟當時才六歲，長得白胖可愛，老杯杯閒暇時都喜歡逗弄他，福相的他呵呵笑著，口袋中不時有滿滿的糖果和餅乾，讓他暫時忘卻沒有爸爸疼愛的事實。

為了不讓同學知道我們住在「這種地方」，媽沒有幫我們辦轉學，每天一大清早天剛亮，我帶著大弟搭頭班公車去上學，同學或老師問起，就騙說暫時住在親戚家，正在找房子等等.....深怕被人家發現原來我們是住在「貧民區」。

那段時間，媽幾乎徹底斷絕了和娘家親戚的往來，怕被有錢外公恥笑是「嫁給外省人」，下場才會這麼不堪。

八坪屋裡怎樣住進四個人

狹小的房間中央放了一張大床，緊挨著窗戶的牆角，另外擺了上、下舖的小床，剩下不多的位置，擠了二張書桌和一台冰箱。

沒有太多的空間可以轉身，吃飯時坐在床邊就著書桌(書桌也是飯桌)夾菜，電視也只能坐在床上看，堅硬的木板床，就像媽堅毅的決心。

利用夾層屋的概念，媽硬是在空中架出一個近二坪的平台，當做衣櫃和儲藏區，緊鄰著廁所是只能擠進一個人作業的廚房，放學後回到家，空氣裡永遠是融合著菜香、霉味(屋裡幾乎照不到陽光)、廁所的異味，還有社區老人久未清洗的味道。

這種氣味讓我想逃，卻無力逃出。 

人間處處有溫情

住在這裡不用付房租，但每個月要繳250元的維護費，月初慈惠堂會發白米和麵條，附近廟宇也會定期有各界捐贈的物資，送到平宅樓下社會局的辦公室，透過廣播要住民自行前往挑選合適的品項，二手家具、二手衣物、二手…….，除了學校制服以外，那些年裡，我們姊弟不曾擁有過任何新的東西。

逢年過節，會有來自社福單位或是廟宇發放的救濟金，讓我們有錢可以加菜過年。

因為吃喝拉撒都在幽暗狹小的空間中進行，我和弟弟的個性變得自閉又敏感，內心就像永遠照不到陽光的房間，雖然在升學班就讀，但數學常考個位數的我，在高中聯考中慘敗，接到成績單後，媽失望的表情，讓人幾度浮現想離開人世的念頭。

雖然五專有考上，但家裡根本沒錢可以讓我去註冊。

直到最後期限，媽帶著我，低聲下氣的去跟一位有錢親戚，跪求了一個多小時，拜託他先借給我們第一學期的註冊費。

之後，我愧疚的去念那貴死人的私立五專。

二年後，大弟放棄公立高中的入學機會，選擇可以建教合作的明志工專就讀。

自卑又自閉的青春歲月

正值叛逆期的我和大弟，除了心理作祟的自卑感，「沒有爸爸的單親小孩」，就是平宅鄰居對我們的標籤。

當年還算年輕的媽，常會受到身體的騷擾，熱心關照我們的大叔，心理也可能正打著不堪的算盤，早出晚歸的她，也常因為生活壓力而發怒飆罵我們。

放學回到家，面對滿地摔碎的碗盤，練就了我們從小就會看人臉色謀生活的能力，看到同學坐著爸媽開的車來上學，即使背過臉去假裝不在意，眼淚還是會不爭氣的流下。

表面上抗拒著住在「貧民區」這個事實，但其實內心深知，平宅是全家最後的避風港，媽的收入和家裡的開銷，若沒有平宅這間小屋，我們姐弟三人，很可能就必須被送到育幼院去安置。

即便如此，那莫名的自卑感，還是會在每次要踏近社區時，擔心的頻頻回頭張望，看看周圍有沒有認識的人，深怕被發現。

直到被專科同學揭發的那一天.......。

有錢人不會懂的痛

私立五專高貴的學費，下課後瘋狂打工就是籌錢管道之一。

環境好的同學，下課後坐在速食店喝飲料喀漢堡哈拉聊天，而我只能在後場忙著洗刷清潔，賺取那一小時60元的微薄薪資。

突然有一天，班上同學吆喝著要到家裡來「玩」，我驚嚇到說不出話來，慌忙拒絕了同學，沒想到卻更激起大家的好奇心，躲避裝傻了近三年後，班上最有錢的女生，帶著一群同樣好奇的同學，放學後開車跟蹤我回家，終於揭開了這個無法帶同學來家裡「玩」的真相。

站在平宅三樓陽台的我，當時真的很想就醬跳下去死掉算了，雖然同學嘴裡說：「原來你住在這裡!!幹麻怕我們知道.....」也許說者無心, 但對我來說卻像是一把尖刀刺在心上。

當時整個腦袋轟轟作響，無助的衝到社區後方的大樹下痛哭失聲，好恨自己為什麼「沒有爸爸」，也好恨為什麼要「住在這種地方」。

眼淚多過歡笑的畢業典禮

在媽的堅持下，我沒有辦成休學，回到班上除了上課之外，更少和同學們互動了，闖禍的女同學堅持認為她沒有錯，還告訴隔壁班同學這件事情，同學們異樣的眼光，竊竊私語訕笑的表情，幾度讓我對人生很絕望。

拿到五專畢業證書那天，我忍不住痛哭失聲，並不是因為離別，而是為了等畢業這天，夜裡不知道在棉被裡流過了多少眼淚。

人生第一個自己的家

媽在那幾年改變很多，身材和體力漸漸不若以往，過度透支的健康，讓他開始頭髮花白，長期幫人家打掃必須跪著擦地板，也讓她的膝關節開始酸痛難行，醫生診斷後的建議，必須盡快開刀更換人工關節。

但眼看好不容易存夠了錢，快要可以搬離平宅，她還是咬牙繼續工作。

在我22歲那年秋天，大弟畢業前，我們全家終於搬離了福德平民住宅，住進了同條路上，路口三房二廳的「家」，媽用她十年的青春，終於掙到了人生第一間房子，也讓有錢的外公知道，嫁給外省人並不會餓死。

從此不用再聞那些酸臭怪異的氣味，也不用再害怕親戚朋友，那種避而遠之的表情，長那麼大，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，雖然很小而且還緊鄰著馬路邊，屋裡也沒什麼像樣的家具，所有現金付完頭期款後所剩無幾，在新家只能吃著白麵拌沙茶醬，但我們心理卻很滿足。

在爸離開之後，第一次感受到，原來我們也是可以被陽光照到的人家。

未曾再回首的貧民區

離開平宅後的這些年來，我始終未曾再踏入那棟曾住過十年的樓房。

街頭街尾不到五分鐘步程的距離，在我心裡卻像從良後想要告別過去的酒女，不願再想起過去那段卑微的生活。

記憶中那股腐敗的霉臭味，交雜著蟑螂老鼠四處亂竄的環境，配上半夜不時劃過天際的救護車聲(福德平宅住民多是獨身的榮民老杯杯)， 這些片段，我選擇放入心底的角落，雖然無法抹滅曾經，但我可以選擇開心面對未來。

正面的能量肯定自己

很幸運在愛情中，找到了珍惜我的人，也有了屬於「自己建立的家」，慢慢的也可以坦然面對「曾經住過平宅」這個事實，心中那股莫名的自卑感，在工作中慢慢被昇華，主管和同事的肯定，讓我知道原來自己並不那麼糟。

走出心中的陰影後，終於能夠體會，人生其實還是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啊!! 

轉念就是新的人生

住在平宅歲月裡的貧宅人生，那段生活的歷練，讓我變得更堅強，看過這麼多生死與生命糾結的故事，讓人更懂得該知足和惜福。

我知道~老天爺一定有聽到我的祈禱。

再大的挫折，比起過往，相對顯得微不足道，當年那個自卑又膽怯的女孩，早已蛻變成開朗熱情的人妻。

珍惜擁有就是幸福的開始

一直很喜歡電影阿甘正傳中，阿甘常說的那句話：「人生就像吃巧克力, 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，拿到的會是什麼口味?」

當年的我，也曾埋怨過上天對我太殘忍，但是現在，我懂了順境與逆境，都是生命的一部分。

當一個人能明白並接受人生的不完美，之後就會發現，每一道受過傷癒合的疤痕，反而會讓人生活得更加精彩。

因為~你擁有別人不曾有過的經歷和磨練。 

幸福就是老天給什麼，都是享受

人們很少想到自己擁有什麼，卻總是想著自己欠缺什麼。

當年我們幸運擁有許多社會的關懷和資源，要感謝的人真的太多了...........。

感恩~生命中每一段幫助過我的緣份，

感謝~走出平宅後，我也有了新的人生!!

當然~我會更珍惜手中擁有的幸福。

「幸福是什麼?」

「幸福就是老天給什麼，都是享受」~作家黃桐新書的一句話，與大家共勉囉!!

接下來還有一篇比較歡樂的，這篇風格太不像拿鐵啦!!

>>那些年的眼淚@幸福  因為有你(妳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