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の遠方

「胡志明市美術館(Ho Chi Minh Fine Arts Mussum/Bảo tàng Mỹ thuật Thành phố Hồ Chí Minh)」位於第一郡傅德政街上，門前有寬廣的人行道，環境清幽綠蔭參天，過去在1930年代，這裡曾是華人世界知名的豪宅，在旅行中特地安排來這裡，並不是為了館內收藏的展品，而是想緬懷一段百年前華人家族在西貢打拼的故事。

面對大街的宅邸，原本是西貢富商、大地主黃文華(1845～1901)的私人別墅，由法國建築師利維拉(Rivera)設計，1929年興建，1934年完工，黃家人曾在此居住了一段時間，1975年西貢淪陷，整個家族陸續離開越南遷居到國外，幸運躲過越共的清算鬥爭，華美的大宅院裡少了人氣，卻添了陰風陣陣的傳說。

據說黃文華有個孫女，不幸在花樣年華染上痲瘋病，在當時被認為是不治之症，因此長年被隔離在頂樓角落的房間內，由家中傭人從門縫送餐給她，女孩終日哭泣最後痛苦發瘋而死，從此各種靈異傳聞不斷，有人說半夜聽到大宅內傳出淒厲的哭聲，或是繪聲繪影的描述，看見女孩穿著白衣飄盪在長廊上，1975年還被拍成越南電影《黃家鬼魂》，豪宅曾被列為五大「亞洲最駭人」鬧鬼景點，閒置多年後由越南政府接手，1987年被指定為新美術館基地，初期展品不多，直到1992年才正式開放參觀，目前館藏約有二萬多件，大多是關於越南當地繪畫、雕塑，以及民間藝術的作品。

雖然不是熱門景點又有恐怖的都市傳說，不過才走進室內看了一眼，立刻就喜歡上這裡的氛圍，週間的美術館非常安靜，除了我們之外，幾乎沒有其它觀光客造訪，或許因為鬧鬼這件事的詭譎感太強烈，本地人也不常出現在這裡，站在古老的木製電梯前，空氣中還能嗅到一絲昔日大宅的風光氣息，屋外陽光透過成排的百葉窗縫隙灑落進來，在繽紛的花磚地面，投射出各種不同影像，專業的建築理論我們不懂，但喜歡上一片光影，迷戀上老房子獨有的氣息，從來就不需要任何理由。

▲美術館是棟融合中法風情的鵝黃色建築，即使歷經了漫長歲月，看來依舊華美且氣勢宏偉，經過時很難不被吸引而停下腳步，連美國前總統柯林頓訪問越南時，也特別安排來這裡參觀呢!!

完工至今已經超過一甲子的老房子，外觀仍然維持得不錯，柔和的黃白綠配色，充滿了少女系的粉嫩感，在炎熱的胡志明市，很需要來一份這樣清柔舒適的心情。

別墅第一代主人名叫黃文華，又名秀榮，號晴岩，生於1845 年，原籍福建南安，1863年當時還不到20歲的他，為了躲避太平天國的戰禍，從廈門來到法屬印度支那的西貢，在法國人安東·奧格里亞斯特(Antoine Ogliastro,1844～1908)開設的當鋪工作，由於工作勤奮加上聰穎努力，讓他獲得法國老闆的賞識和肯定，將湄公河三角洲所有的當鋪事業授權予他管理。

1887年黃文華擔任安東在西貢當鋪的經理人，並在同年加入法國籍，成為華裔法國人，之後正式取得在西貢經營當鋪的權利，黃文華以精準獨到的眼光，和三個兒子一起投資，靠著房地產和當鋪事業賺了大錢，成為西貢最富有的家族，幾乎操縱了整個越南的經濟市場。

1900年12月，安東旗下的當鋪事業和黃文華家族所有的當鋪公司，聯合成為「奧格里亞斯特·黃文華公司(Ogliastro, Hui Bon Hoa et Cie.)」，由二家人共同經營，事業也開始蒸蒸日上。

黃文華共有四個兒子十一女兒，四子分別是長子仲謨、次子仲訓、三子仲讚、六子仲評(從名字看來，黃家第二代是仲字輩，且名字的最後一個字要有言字邊)，其中長子仲謨很小就過繼給伯父黃文炳為子，他在少年時代曾前往越南協助父親經商，中年去世後，後代子孫因為不願意加入法國籍，從此就與黃文華家族漸行漸遠，家中事業多由另外三個兒子一起掌理。

黃文華公司的中文名稱「黃榮遠堂」，就是現在的胡志明市美術館，雖然是富豪但是黃家人樂善好施，在當地很受敬重，這在排華嚴重的越南，其實很不容易，兄弟們在事業有成之餘，也積極投入當地的慈善事業，包括興建醫院、學校、平民住宅，因此越南人都親切稱呼「黃榮遠堂」是「華叔家(Nhà Chú Hỏa/Uncle Hoa)」。

別墅區內原本有四棟樓，分別以兒子的名字來命名，包括仲訓樓(現作為胡志明市立美術館)、仲讚樓(曾為越南銀行現已拆除)、中樓(現為美術館一部份)、仲評樓(位在庭院內角落另一間展館，過去曾被越南政府出租給私人使用)。

▲入場要先在樹下的小亭子內購買門票，Vivian給售票員看台灣的學生證，可以買半票。

▲主樓入口處有四支藍綠色排水管，裝飾成「頂部有魚」的樣式，充滿東方文化中美好吉祥的祝願。

雖然是興建於法國殖民時期的建築，具有西式風格的地方，包括陽台、混凝土屋頂、大廳柱子和旋轉樓梯，以及階梯旁鑄鐵欄杆紋飾，外門和窗戶上裝飾的歐洲風格玻璃彩繪，但從一些細節處，仍可看見融入東方元素的設計手法，像是大門入口處的漢字雕刻對聯、瓦片式的屋頂、屋脊上的陶瓷紋彩裝飾等。

細看美術館大樓屋簷下的牛眼窗，可以發現在西式窗花上，法國建築師巧妙地加入了中國風元素，窗花上的圖案，採用篆書的「福、祿、壽、康、寧」，可見黃文華對後代子孫的期許，以及商人之家在福壽安康之外，對財運也非常注重。

▲庭院四周擺放了許多雕塑作品，不過天氣實在太熱了，還是趕緊進去館內避暑吧!!

▲整棟宅邸內，幾乎每隔幾步就有一扇百葉窗門，密集的窗戶為室內帶進不少極富變化的光影。

有些窗門外面還有小小的露台，鑄鐵欄杆上有著美麗的裝飾線條，簡直就是偶像劇裡，男女主角相遇的浪漫場景，也是拍網(ㄍㄟ)美(ㄅㄞ)照的好地方。

▲入口處的木製電梯雖然已不再使用，但它見證了別墅主人曾是西貢首富的輝煌歲月，這裡也是西貢第一間擁有電梯的房子。

▲不論是門楣上方的鑄鐵雕花，還是玻璃窗戶上的歐風彩繪，雖然看起來低調而內斂，但仍可感受到昔日大宅的闊氣與財力。

老房子有許多讓人驚豔的細節，白色天花板上四周框著美麗的花紋飾邊，垂掛而下一盞盞華麗的吊燈，甚至還有中國式的宮燈，抬頭可見旋轉樓梯旁，有一扇敞開的彩繪玻璃窗，地板上是各式不同的花磚圖樣，所有細節都美得令人屏息。

▲整棟別墅宏偉的氣勢仍在，可惜樓是人非，如今在屋內幾乎已不見昔日主人相關的蛛絲馬跡。

大門二側的陰刻對聯：「文藻流芳別拓海天堂構  紫芝毓秀允宜富貴雲礽」，可以了解這個百年前的華人家族，如何在越南興起，以及後代子孫回鄉發展的故事。

關於黃文華家族在西貢的故事，最早是在廈門鼓浪嶼、有別墅王之稱的「海天堂構」內的介紹上讀到，1918年，黃仲訓(黃文華次子)帶著120萬銀元，來到鼓浪嶼設立「黃榮遠堂房地產公司」，代表父親黃文華開始投資事業，他先後在島上蓋了近六十棟別墅，大多租給洋人和華僑居住，位在海天堂構對面的「黃榮遠堂」(廈門鼓浪嶼福建路32號)，就是黃家的起家之地，現在被改為中國唱片博物館。

[廈門 鼓浪嶼] 立春散步 在歐風洋樓中感受異國情懷 被時光定格的鋼琴小島

黃仲訓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回到西貢，此時日本人已經佔領越南，黃仲訓不願意配合日軍的要求，因此在1942年被關押，直到日本投降後才重獲自由，1951年逝世於西貢，享年76歲。

由於黃文華和妻子在1900年初過世後，選擇回鄉葬在福建，但墓地卻遭到盜墓者破壞，因此第二代黃仲訓和他的兄弟們，並不打算葬回中國，而是選擇在越南同奈省邊和，建立家族墓園。

▲從美術館二樓小露台望出去，黃家最早的產業、第一間開設的當鋪，就位在美術館同條街上(傅德政街66號)，之後拆除改建給仲訓的妾室居住。

▲走在美術館裡就像個小迷宮般，上百個房間、走不完的長廊、以及數也數不完的百葉窗門。

據說這棟豪宅落成時，對外宣稱別墅內有一百扇窗門，這讓當時的法國總督非常不悅，一個民間企業的宅邸，怎能蓋得比總督府還要氣派豪華，而一向低調的黃家，為了平息總督大人的怒氣，立刻就拆下一扇窗門，讓房子有了不圓滿的地方，於是「99扇窗門」的故事便流傳下來，也由於總督的忌妒和不滿，當時政府甚至不准黃家打開住宅正面的大鐵門進出。

二樓有很多房間，每間都有不同藝術家的作品展出，各個展間可以穿門互通，逛起來很有趣味。

▲除了畫作，現場也有不少雕刻作品和越南的古文物、漆畫。

越南的近代史，有很大一部份都是在戰爭中度過，館內作品大多都是圍繞著戰爭、農民、婦女、小孩和教育等主題，且帶著濃厚的共產黨色彩，看著會覺得有點沉重。

雖然作品說明只有越南文，不過藝術是一種直覺且主觀的體驗，透過色彩和構圖的呈現，還是能感受到創作者想要傳達的情感和力量。

▲爸爸眼中的女兒，應該永遠都是少女吧!!

這裡每一層樓、每個房間，室內室外的地面上，都有不同花樣和巧思拼貼的地磚圖案，看著很是讓人著迷，相比這些藝術作品，個人覺得館內的建築風景更吸引人。

▲若以一個城市級的美術館來說，這裡的展示環境，應該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。

各個展間都沒有空調、恆溫、除濕等相關設置，只有頭頂上老舊得吱吱作響的電風扇，所以有些作品的保存狀況並不是很好，發霉剝落掉色各種狀況都有，讓人覺得有點可惜。

▲屋脊上繁複的陶瓷紋彩裝飾。

▲美術館內很特別的一點，就是在展間中央有創作者的雕像，對藝術家來說，應該也是一種莫上的尊重吧!!

▲這個廊道空間，也是美術館平日舉辦寫生活動、藝術課程的場所。

▲二側的雕塑作品，都是以戰爭作為主題，不管是同袍或母子之間，人物的眼神，都讓人感受到絕望與悲傷。

▲站在寬廣的廊道上，可以看見幾何圖形組合的建築表情充滿趣味。

▲中庭竟然有個羽毛球場，豪宅果然不是一般人想像的規格。

▲雖然屬於家族最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了，不過在當地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：「the best place to live was on a street of houses built by Uncle Hoa.」

▲在檳城市場一間小店買到美術館的明信片，作者是在西貢出生長大的畫家范公心。

▲胡志明市美術館影片介紹(登入youtube可以切換中文字幕)。

黃家在西貢的崛起，除了努力和機緣之外，還有一點讓人佩服的地方，就是他們雖然富有但也慷慨的處世哲學。

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，因為經濟不景氣，以致土地價格暴跌，黃家在西貢大量收購土地，興建各式房屋，據說當時在西堤的每條大街上，都有黃家的房產，全城二萬多棟房屋，黃家資產就獨佔了四千棟，今天最熱鬧的濱城市場四周，所有土地和房屋幾乎都是黃家所擁有。另一方面，黃仲訓到海外發展房地產事業也非常順利，他在廈門鼓浪嶼註冊設立的「黃榮遠堂」公司，賺了不少錢，為了紀念家族在越南「厚芳蘭」的發跡歷程，他在鼓浪嶼興建了「厚芳蘭館」和「瞰青別墅」。

可惜黃家在西貢龐大的產業，在越戰爆發後，隨著政治動盪而逐漸式微，1975年，越共強佔黃榮遠堂，作為第七運區司令部辦事處，別墅內名貴的傢俱和私人收藏全被搬走盜賣，最後一位管理黃榮遠堂的經理人黃慶楣和他的家人，遭到越共整肅、拘禁，在重獲自由後，全家立即轉往巴黎定居，接下來各種鬧鬼傳聞不斷，黃家昔日在西貢的榮景，便逐漸走入歷史。

從輝煌私宅到藝術之家，胡志明市美術館訴說的，不只是一段富商巨賈的故事，當年黃家人對西貢城市建設的貢獻，以及低調圓融的處事態度，或許正是今日黃文華家族，仍可以在世界各地開枝散葉的重要原因。

建築是一座城市的靈魂，它默默記載著在地的故事，來到胡志明市美術館，在這個古老的空間裡，不管是欣賞藏品或建築，看這段華人家族遠渡重洋，在異鄉打拼的故事，串聯起我們曾在鼓浪嶼上，看過關於黃仲訓家族的介紹，感覺非常奇妙，沒有刻意安排，在旅途中卻先後走進了這個家族在廈門和西貢的宅邸，也是一段特別的緣分吧!!

這段中法之間的情誼，也意外成為協助西貢城市基礎建設的重要推手，如今在胡志明市內，仍留下許多 「黃文華置業公司」所興建的建築，包括銀行、寺廟、醫院等公共設施以及私人宅院，他們所立下的成就，不僅替子孫積累龐大的財產，更深深影響了百年前越南下六省以及西貢當地人們的生活。

每一趟旅程都有出發的意義，胡志明市美術館是個讓人會想再來訪的景點，老宅裡有迷人的光影變化和建築特色，大量的藝術人文作品，也是個很好拍照的地方，在時光流淌中，這棟別墅不只見證了西貢的近代史，也讓人看到華人在異地創業維艱的奮鬥過程。

如果不介意有點悚然的都市傳說，來到胡志明市，很推薦可以來美術館看看充滿傳奇的華叔家!!

<<胡志明市美術館/Bảo tàng Mỹ thuật Thành phố Hồ Chí Minh>>
地址：97A Phó Đức Chính, Phường Nguyễn Thái Bình, Quận 1, Thành phố Hồ Chí Minh, Vietnam
電話： +84 28 3829 4441
營業時間：08:00～17:00
官網：http://baotangmythuattphcm.com.vn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