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の遠方

《黑水風暴/Dark Waters》劇本改編自紐約時報在2016年的新聞報導《成為杜邦最害怕噩夢的律師/The Lawyer Who Became DuPont’s Worst Nightmare》，導演陶德∙海恩斯(Todd Haynes)以類似紀錄片的方式，描述杜邦公司在超過半世紀的時間裡，偷偷排放有毒化學物質到土地和河水中，之後被律師揭發並告上法庭，纏訟多年的官司，終於在17年後得以伸張正義。

看完電影，片中的情節，一直不斷出現在腦海中，馬克∙盧法洛(Mark Ruffalo)那張天生就自帶憂鬱氣質的臉，即使不說話，也能讓人感受到沉重壓抑的心情，當他堅定地站在法庭上，簡短有力的回答法官問題，如小巨人般的身影，幾乎就是律師羅伯∙比洛特(Robert Bilott)的翻版。

他完美詮釋了那段隻身奮戰、小蝦米挺身對抗大企業的孤獨過程，平舖直述的劇情，沒有過度渲染的情感，卻讓人看得氣憤難平，看著那些官商勾結、企業俘虜的行為，直到最後揭開一個驚天騙局，公部門的無作為，在超過半世紀的歲月裡，犧牲無數人健康，以長遠悲劇的代價，來換取無良企業的近期利益，實在令人痛心。

一旦有適當的利潤，資本就會變得大膽，當利潤大到一定程度時，它們就敢犯下任何罪行，在資本主義面前，生命如螻蟻一般，經濟成長背後，人民卻要付出自己的健康來和魔鬼交換，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們，忍受着本來不該承受的痛苦，健康的生活和夢想，就在各種官僚和專家的謊言中，硬生生被剝奪，甚至提早走向死亡。

▲「浩克」馬克魯法洛，在《黑水風暴》中，飾演為正義而奮戰的律師。

這位歷經無數坎坷和失敗，才走上演員之路的好人大叔，將他過去人生中所受過的苦楚、堅毅，完全融入律師羅伯這個角色中。

當他在法庭上，孤身一人，望向企業巨人杜邦公司派出大陣仗的律師團，依然能用堅定無比的語氣，捍衛心中的公平與正義，繼續為每一個被傷害的人民作戰下去，真的是太帥氣了!!

▲杜邦公司(DuPont)是世界排名第二大的美國化工公司，前身是創辦於1802年7月的杜邦火藥廠，因為在軍火生產上獲得了巨大的成功，1915年，正式成立杜邦公司。

1936年，杜邦公司在俄亥俄州的化工廠內，發明出一種可以耐高溫、抗酸鹼的化學塗料「鐵氟龍/teflon」，這項產品最初是應用在戰車外層塗裝，二戰結束後，公司開始將鐵氟龍，應用到日常用品中，最知名就是在廚房中常見的「不沾鍋」，杜邦特別強調，這項產品可以協助家庭主婦，更快處理烹煮之後的清潔工作，因此產品上市後，立刻受到廣大消費者喜愛，也為公司帶來了可觀的營收。

在鐵氟龍的製程中，需要使用一種名為全氟辛酸(PFOA)的化學物質，作為界面活性劑。

從1951年開始，杜邦就將含有PFOA的廢棄物，丟入工廠附近的農場，當作一般垃圾處理，有毒的廢水也直接排入河中，長期下來，不只有杜邦公司內的女性員工，生下發育不全的畸形兒，PFOA汙染了水源和土地，讓農場附近的牲畜接連發狂、死亡，工廠內的員工和當地居民，罹患癌症的比例也特別高。

1968年，台灣也成立了杜邦公司，主要負責進口和行銷杜邦的產品。

2000年，律師羅伯∙比洛特，因為奶奶老家附近農民的請託，他才意外發現，杜邦公司早在1985年的內部研究中，就已經知道PFOA對生物和環境有不良的影響，但為了企業獲利卻隱瞞這個事實，任意棄置這些帶有汙染的垃圾，公司員工和週邊居民卻完全不知情，長期暴露於危險中。

2001年，羅伯代表3500位受害者，正式向杜邦公司提起集體訴訟，然而水公司卻在開庭前夕，突然訂出一個從未見過的「自來水含PFOA的安全濃度標準」，經過檢測後，顯示水中的PFOA並未超標，事後也以此公告給人民，所有用水都是合法且安全的，而訂定這個標準的小組成員之一，竟然就是「利害關係人」杜邦公司內的「專家」。

這場官司經過漫長的17年，最後杜邦公司終於在連續4個案子敗訴後，在2017年，以6.71億美金作為賠償，和3500多名原告和解，這部電影主要就是描述這段官司奮戰的過程。

▲1998年，專長環保法的律師羅伯，剛晉升為塔夫特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。

事業上正要飛黃騰達的他，某天在會議中，突然被二位來自西維吉尼亞州的農夫，帶著杜邦公司長期汙染環境和水源的錄影資料，前來向他尋求協助。

▲因為是奶奶介紹來的鄰居，羅伯雖然不是很想承接這件環保案，但他還是親自開車去了一趟帕克斯堡，了解一下問題到底有多嚴重。

農場主人威伯∙特南特/Wilbur Tennant(Bill Camp飾)，絮絮叨叨詳述他在農地附近，發現杜邦汙染水源和土地的證據，望著那些莫名生病、抓狂的牛隻，羅伯陷入了長長的思考中，剛成為事務所合夥人的他，眼前正有著美好人生在等他。

「我不需要你的祝福，我需要的是你的幫助。」～威伯∙特南特對羅伯這樣說。

杜邦公司原是塔夫特律師事務所的客戶，在接下這個案子之前，羅伯曾經替這家公司辯護過，但是在現場看牛隻莫名發狂、死亡，以及河水中大量的白色泡沫後，他下定決心，要了解事實真相，沒想到這個念頭，就此改變了他往後20年的人生。

羅伯為受害者擔任辯護律師，長達八年時間，他對化工巨頭杜邦公司，提起了環境訴訟和傷病賠償，這場官司延宕了十多年後才有結果，也揭露了近半世紀以來，杜邦公司化學污染的暗黑歷史。

▲電影以暗灰的色調，營造出一股沉悶壓抑的氛圍。

▲羅伯幸運有個好老闆，支持他所做的決定，但事務所內仍不免有許多流言蜚語，這也讓他承受著莫大的壓力。

▲羅伯拿出當年杜邦員工生下畸形兒的照片，告訴同事，這件賠償案官司，對那些受害者來說，有多麼重要。

▲因為羅伯太深入調查，一次參加宴會時，被杜邦公司高層，當著賓客面前，羞辱他是「鄉巴佬」。

▲在堆積如山、從杜邦查扣到的近11萬份文件中，羅伯試圖找出有利判決的蛛絲馬跡。

他日以繼夜的研讀著各種化學報告，最後終於找出杜邦隱瞞事實，並任意排放含有PFOA物質的廢棄物，然而杜邦卻宣稱排放量非常微小，對人體不會造成任何危害。

在企業公害賠償的官司中，要認定「疾病與污染物的關聯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，必須要有充足的醫學證明，企業才會付出賠償予受害者。

在官司訴訟期間，羅伯也尋求大規模的流行病學調查，歷經七年，經過數萬筆血液檢驗後，終於確認PFOA與甲狀腺癌、睪丸癌、血癌等多種疾病有高度關聯。

然而杜邦卻採取狡詐的做法，決定一案一案上訴下去，若以法官的審判速度，3500多件官司，可能要超過100年才能處理完成，但是羅伯並沒有因此而退縮，他繼續和居民站在一起，爭取傷害賠償。

2015年，第一位受害者獲賠160萬美金、接著第二位、第三位陸續有人收到了賠償金，在第四位受害者獲賠後，杜邦終於認輸。

2017年，該公司以6.71億美金，和其它三千多名原告和解。

▲電影中，飾演正義律師羅伯∙比洛特的妻子莎拉∙比洛特，就是《高年級實習生》的安海∙瑟薇/Anne Hathaway。

聰慧、冷靜的她，在羅伯全心投入工作時，全力守護家庭，照顧三個孩子，成為丈夫最堅強的後盾。

莎拉的戲雖然不多，但是她所講出的每句話，都深具力量。

羅伯因為過度投入這場官司，犧牲許多與家人相處的時間，她對丈夫深情告白：「停止你愚蠢的自責，如果你要繼續的話，那我也要爆發了，如果不共患難的話，我們算什麼一家人。」

在羅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，中風送醫後，事務所老闆前來探望，莎拉告訴執行長，為了繼續和杜邦奮戰下去，即使已被減薪多次，羅伯依然把塔夫特當作生命中重要的地方。

「塔夫特，對他而言不只是一份工作，對他來說那是家人。」

▲漫長的官司中，「家人」和「信仰」，是支持羅伯繼續走下去的重要力量。

▲羅伯∙比洛特/Robert Bilott律師本人，至今他仍為了市民健康，繼續和杜邦公司奮戰下去。

電影最後停留在羅伯出庭的畫面，法官有些無奈的看著他：「你還在這裡?」

羅伯：「是的，我還在。」

▲電影中的主要演員。

▲左邊這張照片中，可以看到真實事件中的律師羅伯∙比洛特，以及電影中飾演律師的馬克∙盧法洛。

▲電影海報。

▲電影中文預告。

▲電影中特別收錄了John Denver演唱的《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》，歌詞中所描述的西維吉尼亞州，那些純樸美好的風景，如今看來格外令人感慨。

《黑水風暴》是一部看完會讓人心情沉重的作品，對於世界上還能有像羅伯這樣的律師，特別令人尊敬，放棄世俗眼中的大好前程，為一群小人物槓上大企業的勇氣，還有堅持17年的努力，揭開謊言，說出事實真相，甚至賠上自己的健康和人生也在所不惜，羅伯的付出，鼓舞了許多受害者，這世界終究還是有人會站在正義這一方。

很可惜這部電影，沒能獲得奧斯卡獎的提名和肯定，或許題材不夠討喜，敘述方式類似報導文學般平淡，幾位主演在情感上，也非常節制而不濫情，無法吸引評審團的青睞吧!!

如果想更深入了解，杜邦公司這起長達66年的公害事件，可以參考2018年紀錄片《我們所知的魔鬼/The Devil We Know》，或是用《惡魔你知我知》，在網路上就可以搜尋到不少中字版本，羅伯也將整起事件的始末寫成書《Exposure》，已經在2019年出版，不過目前只有看到英文版，很期待未來能有中文版。

[2018 紀錄片] 資本面前人如螻蟻 正義律師揭發杜邦污染事件《我們知道的魔鬼》

另外也查了一下，目前世界各國對「鐵氟龍」的態度，美國已經禁止生產PFOA，並且立法訂定清理棄置於日常環境中的PFOA。

2019年5月，在聯合國的一場會議上，有180個國家承諾倡議禁止生產PFOA，並把PFOA列為危害性化學物，但仍有一些國家，像是中國，為了保障生產商的利益，並沒有禁止或減少製造PFOA的規定，雖然他們承諾會進行必要的督察，但是否會做到完全不傷害環境，其實沒有人知道，當毒物擴散到水源和土地，受到傷害的永遠是人類自己。

就像羅伯所說：「我們在2001年，就向環保機關舉報了這個事實，但是十多年來，他們基本上沒有做什麼，整個國家的水裡，依然流淌著這種有害物質。而杜邦公司所做的，就是悄悄將PFOA，換成另一種化學合成品GEN-X，然後繼續和每一個被傷害的人作戰。」

眼中只有利益的企業，這種態度不令人意外，就像人類對於自己創造出來的惡魔，也總是視而不見。